The Pot Still in Glasgow
The Pot Still in Glasgow

Pot Still,直译为蒸馏器,指的是威士忌酒厂里那些大肚子细脖子的巨大铜葫芦,用它来代指威士忌再合适不过了。这家叫做“The Pot Still”的酒吧位于格拉斯哥市中心,外观并不显眼:深绿色的门面在幽暗的黄灯下显得低调而古朴。你很难想象,这座建筑已经在这座城市伫立了189年;而这个不起眼的酒吧正是大家心目中苏格兰的最强威士忌酒吧。

苏格兰的夏日,天气如同心情般多变。忽而晴空万里,而十分钟之后就会阴云密布,骤雨如箭。说出“我所度过的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的马克·吐温一定是没有过夏天的苏格兰。遇上大风天,苏格兰的冷风可以穿透衣物,直逼骨髓,街上也行人寥寥。就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Pot Still酒吧内却人声鼎沸,仿佛整条街的人都挤进了这个不大的空间。

走进这间百年老店,迎接你的是墙上那一千多瓶闪烁着橙黄色光芒的威士忌。这一千多瓶酒摆放在一个四层的木架子上,每层架子大约都有3瓶酒的深度,而这四层架子则由几根柱子支撑着,像极了一个威士忌教堂。一千瓶酒中的每一瓶都似乎在讲述着一个故事,诱惑着那些醉心于威士忌的旅人。尽管这里的酒大多来自苏格兰各地,但你依然可以找到几瓶来自爱尔兰、日本、甚至美国的波本威士忌。除了威士忌,这里还供应四种Cask Ale(木桶艾尔,也叫做Real Ale),其风味独特,只不过喝完之后很大概率会头痛,这里我们暂且不提。

The shelf
The shelf

在苏格兰,要冒犯一位威士忌爱好者,最简单的方法是将“whisky”拼写成“whiskey”,其次是要求在一杯上好的单一麦芽威士忌中加冰。苏格兰的威士忌产区广布,从低地(Lowlands)到高地(Highlands),再到艾莱岛(Isle of Islay),每处的威士忌都独具特色。在Pot Still,喝一杯威士忌丰俭由人。你既可以花3.5英镑来上一杯“Malt of the Month”(本月威士忌),也可以豪掷千金品尝一杯被“束之高阁”的Ardbeg 25年。

Bartender
Bartender

我们的旅程就从一杯“Malt of the Month”开始。我和朋友H各点了一杯,一杯偏泥煤烟熏味,一杯则柔和典雅。具体是什么品牌已经记不清了。这里的每杯威士忌都盛在专业的闻香杯中,35毫升的份量比其他地方略多,足以让你细细品味。无论价格如何,这两杯酒都让我们赞不绝口,3.5英镑的价格实在挑不出任何毛病。

随着酒液滑入喉咙,我们的味蕾和话匣子也一并被打开。我们开始与我们的Bartender攀谈(后来才知道他是老板)。在Pot Still,每一位Bartender都堪称威士忌的博士(至少不是水硕)。他们会根据你的口味,推荐适合你的那一杯。接待我们的大哥蓄着传统的苏格兰大胡子,穿着苏格兰裙,热情地询问我们的偏好。因为朋友H从未尝试过以泥煤烟熏培根味著称的Ardbeg,我提出尝一尝Ardbeg及其相似的威士忌。大哥身手敏捷,一个跨步跳到酒架第二层,静静思索片刻之后掏出了两瓶酒:Ardbeg Spectacular和Torabhaig Allt Gleann。两杯酒都各具特色,泥煤味与烟熏味恰到好处,尤其是Ardbeg Spectacular令人印象极为深刻,Ardbeg特有的培根味在这杯酒里得到了极致的展现。两杯酒的价格都在10镑以内。对于这些贵得让一个普通研究生望而却步的酒,花10镑小小奢侈一下,也是不错的。

Ardbeg Spectacular
Ardbeg Spectacular

几杯酒下肚,我们和旁边的一位英国大叔聊了起来。大叔是苏格兰人,大约五十岁,身材发福,离了婚,似乎已经与中年危机达成了妥协。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穿着一件花衬衫和一件苏格兰粗花呢马甲。来格拉斯哥“避暑”显然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他面前摆着两杯酒,他先是喝一口拉格啤酒,然后认真地品上一口威士忌,咂摸片刻,再喝上一口啤酒清口。这种组合已经重复了五六轮。我们从苏格兰聊到披头士,聊到大叔20年前的美国行和离去的前妻,再聊到人工智能和星际旅行。时间已经不早了,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去苏格兰高地自驾,我们不得不放下酒杯。离开前我和朋友H相约从高地回来后再来Pot Still喝个痛快。

Springbank
Springbank

时间快进到三天后。已经领略过苏格兰高地的我们驱车从苏格兰最北的城市Inverness出发,直奔尼斯湖南端的Fort Augustus,一睹传说中的尼斯湖水怪的真貌。接着一路南下,经过Perth回到了格拉斯哥。苏格兰高地的景色壮丽而荒凉,连绵的山脉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山坡上暗紫色的柳草花(rosebay willowherb)与浅绿和深绿的草色交织。正是苏格兰多样的地貌和景观启发了赫布里底群岛的居民们创作出了丰富多彩的苏格兰粗花呢图案。到达酒店时,已经接近十点。虽然身心疲惫,但考虑到明天便要离开苏格兰返回新泽西,我们还是决定去Pot Still喝个不醉不归。格拉斯哥的细雨如约而至,我和朋友相视一笑:没有雨,苏格兰就少了点灵魂。

周四晚上十点半的Pot Still依旧人声鼎沸,很不容易才能在吧台找到容身之处。这次接待我们的bartender是一位女生,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天的舟车劳顿之后,我们急忙点了一杯啤酒(不是Cask Ale!),再慢慢思考要喝什么威士忌。吧台上的两瓶Springbank(云顶)便吸引了我的注意。云顶这座来自Campbelltown的酒厂,最近声名鹊起,甚至成为一瓶难求的存在。为了弄清它到底有何独到之处,我们点了一杯12年cask strength和一杯15年。两杯酒都极其柔顺,风味复杂多样,但我更喜欢12年的那杯回味里的淡淡烟熏味。相比之下,15年那杯则显得过于圆润,失了一些个性。(写这篇文章时才发现,这两瓶酒普遍售价都在200美元左右!可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吧。)

Lagavulin 16
Lagavulin 16

朋友H在我的推荐下,对重口味的泥煤威士忌念念不忘,而说到泥煤就不得不提到村上春树口中的威士忌天堂:艾雷岛(Isle of Islay)。在艾雷岛的泥煤三巨头中,我唯一还未尝过的是Lagavulin,而这“Lagavulin”读起来竟带着几分上海话的韵味。没错,电影《爱情神话》里的上海人老乌最钟爱的那瓶就是Lagavulin。可惜电影里老乌猝然离世,他那箱珍藏的Lagavulin也不知要落入谁口中。不得不说,Lagavulin的瓶身设计恰到好处,琥珀色的酒瓶配上淡黄色的酒标,“16”的字样仿佛钞票上的数字一般令人欲罢不能。与Ardbeg 10年的草席子味不同,Lagavulin 16年一开瓶塞,一股纯正的消毒水味会直冲脑门。你或许也会说这味道像石楠花,抑或更像不可描述的“生命气息”。然而,轻抿一口之后,我被它的丝滑口感所惊艳,而那恰到好处的烟熏味则在咽下后几秒钟内悄然浮现在味蕾上。在泥煤三巨头中,Ardbeg的培根味让人沉醉,Lagavulin的优雅与克制令人迷恋,而Laphroaig在我记忆中则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除了经常拿它做Penicillin)。至于Talisker,如果也能算作泥煤巨头之一的话,我也实在想不起来它有什么特别好喝之处。或许是还没喝到高年份的Talisker和Laphroaig吧!

Ardbeg 23 and 25
Ardbeg 23 and 25

Pot Still的酒柜最上层珍藏着一些高年份威士忌。我们斗胆问bartender小姐姐是否可以瞻仰一下Ardbeg 25年。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拿下两瓶酒,分别是23年和25年,并大方地打开瓶塞让我们闻香。对于这些在酒桶中沉睡了二十多年的佳酿,其香气已不能用单纯的草席子味或消毒水味来形容,而是一种复杂而精妙的气息,对鼻子的攻击性也弱了许多。Pot Still能如此大方地给普通酒客展示他们珍藏的威士忌,足见他们对酒客的坦诚和对自己酒品的自信。

Caol Ila 12 and Bunnahabhain 18
Caol Ila 12 and Bunnahabhain 18

酒过三巡,在bartender小姐姐的建议下,我们尝试了艾雷岛的其他几家酒厂:Caol Ila 12年和Bunnahabhain 18年。Caol Ila风格独特,浓郁直接的烟熏味颇得我心。而Bunnahabhain 18年则给了我最大的惊喜。鼻子凑近瓶口,不用深吸一口,一股浓郁的花蜜香气就直扑而来,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蜂鸟,而这瓶Bunnahabhain就是甜美的花蜜。虽然出自艾雷岛,但Bunnahabhain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是在急风骤雨的艾雷岛,而更像阳光灿烂的夏威夷Waikiki海滩。入口也是如此,典型的雪莉桶味道,却比Macallan更胜一筹。喝到这里我们已是八分醉,再多喝便恐扫兴。我们又简单闻了闻Talisker 18年和25年、Glasgow本地产的“Glasgow 1770”,以及三得利的山崎12年。令我惊讶的是,山崎12年的香气竟然如此浓郁,下次有机会一定要细细品味。由于第二天早上还要早起赶飞机,我们不得不结束这个美妙的夜晚,摇摇晃晃走出了威士忌的世界,走进了依然细雨蒙蒙的格拉斯哥。




“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您自然不必听我多言,只需去Pot Still点上一杯,静静送入喉咙,便会会心一笑。如村上春树所愿,当我坐在新泽西的办公室写写完这篇游记时,脑海里已经全是“啊,真想跑去远处什么地方,喝一口那里的美味威士忌”。“然而遗憾的是,我们居住在语言终究是语言、也只能是语言的世界里。我们只能将所有事物置换成另一种不带酒意的东西才能表达,只能生活在这一局限性之中。不过也有例外:有时,我们的语言会在稍纵即逝的幸福瞬间化作威士忌,而我们,至少我是,总在梦见那一瞬间: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